译者：厉雪
灵感词：洛杉矶，兵马俑
“国际航站楼怎么走？” 艾丽找到一个戴着工牌的人问道，希望那人指给她该怎么走。
“出门左转。”
听起来挺好找的，艾丽心想。她一边向工牌上写着吉尔的这人道谢，一边拖着行李朝大门走。刚一出门，夏日的炙热就闷得她喘不过气，但稍稍适应片刻后，一阵微风穿过水泥廊柱拂面而来。艾丽仔细看看机票，再抬头看向面前标着编号的柱子。B12门，但周边的柱子编号都是A呀。
怎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？难道没有一个人要飞国际航班吗？为什么找不到我的入口呢？艾丽拖着身后两个四五十斤重的行李箱，努力挺直腰背。虽然想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，但她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。一旁的清洁工在倒垃圾，对一脸茫然的艾丽视而不见。该继续往前走还是调头呢？好像这个方向是通往车库的，但她还是决定继续走试试。
几分钟后，她终于找到了B航站楼的大门，走了进去。现在终于看到人了，她开心得笑了。看来大家也都成功找到国际航站楼啦。她跟随标识找到出发区，把重重的行李托运了，迅速走到登机口旁不那么舒服的椅子上坐下来。来到洛杉矶后，第一次可以松口气，想到只要最后登上这趟航班，就要开启新生活了。
西安。机票显示这是她的目的地。Xi-an。艾丽在心里慢慢默念这个词，想到奶奶就是这样读的。我读得对吗？希望是这么读的，这样大家才能听懂。
她把手伸进宽松的裤袋中，掏出一个小小的兵马俑玩偶。这个小玩意儿会带我到怎样的地方呢？艾丽心想，手中摩挲着兵马俑歪着的发髻，感受着盔甲的纹路。艾丽抬头看看登机口上方的屏幕，还没有“现在请登机”的指示，等待间隙，她的思绪回到第一次拿到这个小兵马俑的情形。
“中国很大，历史悠久——听说有5000年呢。”奶奶笑着，把小小的兵马俑一一分发到五个孩子手中。艾丽的四个堂兄妹立刻跳起来，用手中的小人儿打起仗来。但艾丽想再听听中国的故事，听一听奶奶最近的中国之旅见闻。
“奶奶，中国是什么样的？”
“嗯，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。我第一次去是跟你爷爷一起，那时还没有你呢，我们当时是去农业考察。”
“哪里不一样啊？农业考察是什么？”
“农业考察就是去另一个地方，看那儿的人是怎么种地的。我那次参观学到不少东西。但打从那儿起，发生了好多变化。就比如，他们挖出了这个小兵和他的很多朋友。我60年代去的时候，他们还没有找到这个小兵呢。那时这个小兵呀，就藏在一个农场里，静悄悄地躲在地底下。”
“中国人友好吗？你有没有尝尝中国菜？”
“小艾丽呀，从现在起，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。中国人跟其他地方的人一样，有些人挺友好的，有些就没那么友好。说到中国菜，可太辣了！ 现在去跟他们玩儿吧，不然你的小兵要嫉妒了！”
艾丽听话地去和堂兄妹们玩了，但也止不住想到那个遥远的国度。她想，中国人是不是长得都跟手中的兵马俑一样呢？她会不会喜欢辣辣的中国菜呢？她对一切都那么好奇，不知道那边的孩子会不会想来这里呢。转念一想，有谁会愿意离开一个听起来那么有意思的地方，到美国来呢。艾丽瞥了瞥在后院草坪上玩耍的堂兄妹。打仗游戏很没劲，还没有听奶奶讲故事有意思呢。
手中攥着那个小兵，回到屋里，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妈妈和奶奶。妈妈腿上放着一块布，艾丽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布。苍绿的布面上绣着金色的龙凤，盘旋飞舞。艾丽伸手想要摸一摸，但被妈妈拦住了。
“宝贝，先去洗手。”
艾丽飞跑去浴室又回来。奶奶在说她坐马车到一家小店买到这块布的事。艾丽抚过光滑的丝绸。“你要用它做什么？”她问妈妈。
“还没想好，但我在考虑做些靠枕。”妈妈笑着说，“要是能剩下来一点布，你可以给你的小娃娃做个小枕头。”看着精美的布料，艾丽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。
艾丽回想起过去这些年对中国的期待。她做了个枕头，但用得太久，已经褪色了，显得有些破旧。小时候，她想遍览中国，体验一切——食物、名胜、生活方式。但长大一些，她发现自己的中国梦更在于那里的人，她想去见一见奶奶说过的那些人。虽然她不会说很多中文，但还是想了解那些人是怎样的。
登机口前已经有人开始排队，艾丽忙起身过去。虽然还没有显示“现在请登机”的提示，但她肯定，几百人登机可要等上一会儿工夫，早点排队准备吧。
一小时后，艾丽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，一边是位中年美国女人，另一边是位戴着眼镜的中国人。前方座椅靠背上的屏幕在推送《复仇者》，她点击屏幕浏览里面有什么电影，但满脑子想的都是下飞机之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。落地应该是下午，她会见到同在一所大学教书的新同事。
艾丽的思绪又开始纷飞，语言、食物、天气，幻想着一切。她给一位住在中国的美国老师发邮件问了无数问题，但依旧觉得自己没完全准备好。她试图跟身旁的中国男人搭话，但那人的眼神在眼镜背后一缩，神情充满困惑，磕磕绊绊地说：“我……不太会说英语。”
“哦，哦，没事的。 打扰您了！”
艾丽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女士，但对方正看书，没有理会艾丽的目光。艾丽只得安坐下来，想一想自己的新生活。从小到大，她常常央求姥姥带她去吃中餐厅，但姥姥很少答应，总是说：“那种美式中餐可不好吃。亲爱的，再等一等，去吃真正的中餐吧，它值得等待。”
现在她来了，离目的地只有几个小时了。中国会像姥姥说得那样好吗？会很热吗？住的公寓会是什么样呢？英语课上，学生会听讲吗? 几小时后，艾丽醒了，才发现自己原来睡着了。她拉伸了一下酸痛的脖子，看了看显示航行进度的地图。已经过了三小时，但感觉似乎刚刚才离开。只剩十来个小时啦！
再也睡不着了，就看了部电影。之后，又打了个瞌睡。无疑，离中国越来越近了。才过了5个小时。又看了部电影，看着看着开始犯困，于是艾丽把电影暂停，继续睡觉，但怎样都无法把腿挪到一个舒服的姿势。两侧的座椅扶手似乎挤得更窄了，前面的人放斜了座椅靠背。艾丽多想好好伸一伸腿。还好你不高，哥哥这么说过。但此时此刻，艾丽发现，即便像她这么矮，也没办法让这飞机座椅变得舒服些。
她放下小桌板，想把头放上去，但前面的座椅后倾得太厉害，逼得她别扭地把后背弓起来。于是艾丽收回小桌板，继续把电影看完，隔几分钟就要在座位上挪一挪。《飞屋环游记》这部电影原本很好看，怎么突然觉得这么无聊呢？再看了几分钟，她就放弃了。
想起身去洗手间。往右看，那位女士把手放在小桌板上，戴上了眼罩，脖子上垫着颈枕，看样子睡着了。看向另一边，那位亚裔男士也睡着了。动弹不得。
艾丽又看了看地图。才过了6小时，还有7小时，连一半时间都不到。
就这样吧，这辈子都困在这架飞机上了，飞到地老天荒的13个小时。艾丽搓了搓脸，揉揉疲倦的眼睛。在座位上动了动，感觉口袋里有东西戳着她。此时此刻，她的裤子已经七扭八扭变了形，连口袋在哪里都找不到，但稍稍挪动一下，就感受到那个小兵熟悉的轮廓。记住你的梦想。
艾丽深吸一口气，把脚伸到前面的座椅下活动了一下脚腕。飞机早晚会到站的，就快到了，然后我就能看到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地方。
艾丽想象奶奶也在这趟航班上，坐在她身边。但奶奶讲过，返程的航班可大不一样。没有电影可看——艾丽试图想象如果不看电影，该怎样熬过9个小时。但奶奶也说过，返程的座位一般更宽敞，这样能多伸伸腿，反正飞机也很吵，根本听不到电影的声音。但最讨厌的是从吸烟区飘来的烟味儿，奶奶全程都需要忍受那股味道。艾丽深吸了口气，没错，为了呼吸，她宁愿坐在稍稍拥挤一些的座位上。
艾丽想到奶奶在中国的农业考察之旅，虽然那听起来很有意思，但艾丽很庆幸自己的这趟旅程将围绕着教书展开。奶奶家的农场很好玩，但当你向别人解释某个新概念后，看到他们恍然大悟，那种快乐无与伦比。艾丽注定会教书。
“但你不能留在美国教书吗？”谈到未来的规划时，艾丽最好的朋友问她。
“可以倒是可以……但是……我就是很想去中国。”艾丽答道。
“为什么呀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自从奶奶给了我那个兵马俑，跟我说她在中国遇到的人、吃过的东西，我就有去中国的想法了。她说那儿的人都很好，虽然看起来很穷，但对自己的生活很知足。但他们上班的时间很长，希望能赚更多钱送孩子去大城市，接受更好的教育。”
“我父母也要非常辛勤地工作才能让我受教育。那也没什么不一样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艾丽努力组织语言，“我其实……其实就是想去见识见识不一样的东西。我想看看那里的人是怎样生活的，看看我奶奶见过的东西。她说她在那里见识到的东西改变了她的人生，我也想有那样的视角。我想体会别人的生活，想学新的东西。天晓得，说不定我也能跟他们分享一点我的内心世界。”
“真怕我不在的时候，你改变太多。”
“我可不敢保证，但你一定要来找我玩！”
“说不定可以和你奶奶一起去。她可是我见过的最开明的老人了。”
“没错，必须的。”艾丽笑了，“我奶奶最好了。”
艾丽的心有些痛。她来追寻奶奶给她的梦想——去一个新的地方，遇见新的人，但现在奶奶却离得那么远了。
飞机落地前的四小时，艾丽试过睡觉、看电影、阅读、吃东西，还有祷告。最后广播传来系好安全带的指示，通知旅客们留在座位上。下降的过程漫长得难以忍受，落地后又滑行了半小时。但近了，近了。艾丽想往窗外看看，但那位睡着的女士隔绝了她的视线，无法看到外面那个美丽的世界。
“叮”的一声，传来解开座椅的指示，人们纷纷涌入过道。艾丽从头顶舱搬出自己的行李，慢慢挪到舱门。她向空乘挤出一个微笑，其实心里很想赶紧离开拥塞的飞机。这个机场外面看起来和美国的机场没什么两样，直到她走进去！航站楼里熙熙攘攘！或许我不该这么惊讶。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确实感觉不一样。她和同个航班的人一起往行李提取处走去。到了，她到中国了，到了一个她连名字都不大会念的城市。艾丽抬头，看见一个真人大小的兵马俑，威风凛凛地站在航站楼中，一如她口袋中的那个。新的旅程开始了！